01、冥河忘川
幽都就像陽間有白日，但是並沒有這麼明亮，真要描述起來，大約是被大霧籠罩著的陰霾天，伸手不見五指，一片灰濛濛的，只有當路過的小鬼差經過時會見到一球小青光點。酆都大帝說那是幽都的藍色蝴蝶，只要在押卸魂魄的幾個特定日子，就會看到一整片的藍色蝴蝶，蔚為壯觀。
到酆都大帝的大殿需要走一段路，沿著冥河忘川直直向前延伸，尤其在一片迷茫的白日裡，只能見到淺淺的、透著琥珀色的忘川河水。檀弓慢慢地走在忘川河邊，垂落的衣襬不時拂過幾株紅豔的彼岸花，他微微嘆了一口氣，總覺得每次經過這裡的時候，都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，然而具體是什麼，他自己也說不清楚。
「是禮判官！」
「啊，好久不見。」
迎面而來兩隻小鬼差，一個手中抱著鐵鍊枷鎖，另一個揹著一大簍卷軸，揮著手向檀弓打招呼。檀弓扯起嘴角：「你們好。」
「禮判官近來少經過這裡了，我們當差的時候都沒看到您。」帶著枷鎖的小鬼差嚷道，被另一個推了一下肩膀，「沒有禮數！」
見兩隻小鬼差要打了起來，檀弓忙緩頰，無奈地勸道：「好了好了，莫要失了分寸，你們都在日游大帥下面做事，怎麼還毛毛躁躁的。」
就見那頭一個哼了一聲，這邊一個嘟起了嘴，彼此鬧著彆扭，令人看了想要發笑。檀弓搖搖頭，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，撇頭盯著波光粼粼的忘川河許久。見檀弓的模樣十分不尋常，卷軸小鬼差忍不住開了口：「禮判官，怎麼了？」
「你們……最近有沒有見到孟婆？」他努力搜尋著遠方奈何橋上的影子，卻什麼也見不到，他的內心突然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──縱使他並沒有內心。
兩隻小鬼差面面相覷，都搖搖頭說沒有。這令檀弓想起了祭酒說的事情，他不動聲色，只是囑咐道：「你們近期不要靠近忘川，如果必須要的話，就向日游大帥要『驅燈』帶著；或者，滅掉你們頭上的青燈。吾盡快去找酆都大帝，先失陪了。」說著，便加快了腳步，直直朝遠方的酆都殿而去。
「禮判官這是？」枷鎖鬼差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青燈，有些困惑地歪著頭。卷軸鬼差搖了搖頭，拍拍對方的肩膀，似乎帶著一些無奈和無語。
佇立在酆都殿門外，檀弓看著四周種滿的黃桂，透著非比尋常的琥珀色光暈，不禁微微扯起嘴角。當初酆都大帝問自己喜歡什麼植物，他只說了黃桂。或許是生前的意識作祟，聽孟婆說過自己曾在院裡種著一整片黃桂，他特別喜歡站在樹下，一看就是半天。漫天灑下來的桂花，香氣逼人，黃澄澄的就像溫暖的朝陽一般。
「禮判官，請進。」一道清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檀弓回過神來，向那通報的小鬼微微一笑。
走進殿裡，氣氛瞬間肅穆了起來，小鬼帶著檀弓到了前廳便離開了。檀弓深吸口氣，又吐了出來，待雙目睜開之時，眼前便出現了一道高大的影子。
那人烏面褐瞳，白鬚長至腰際，身著黑紅雲錦長褂，腳踏鑲金絲皂靴，看來氣勢非凡，十分凜然。他緩緩走向站在殿前的檀弓，步步生風，每走一步便掀起塵埃，實實在在是名有份量的人物。
「大帝。」檀弓見狀微微傾身，行了禮。
酆都大帝只擺擺手，「不必拘禮了，檀弓。」
檀弓抬起頭來，定定地望著對方。雖說是面對酆都最長的大人，他卻沒有過分的輕視，亦沒有過高的崇拜，只是淡淡的如同平常，一視同仁的態度。酆都大帝很顯然更喜歡這樣的對待方式，沒有多說什麼。
「檀弓，來，坐著。」隻手一畫，殿上便多了一副桌椅，漆黑的梧桐木製成的，雖是烏黑，看來卻價值不斐，還隱隱有些紫氣裊裊環繞。
檀弓略一蹙眉，似乎有些抗拒，他望向酆都大帝，只見對方擺擺手：「這是東嶽的梧桐，沒有仙界靈氣，你大可放心。」
聽對方如此說，檀弓稍稍放下了心，卻還有些顧忌，只是移動到了桌緣，並不落座。見他如此，酆都大帝也不勉強，只是拿過小鬼遞上來的茶杯，就口啜飲。
「呵，人老了只能喝點茶，酒甚麼的都沾不得啊。」酆都大帝嘆道，檀弓只是搖搖頭，「大帝說笑了。」
「哈哈，也是，本座都活了幾千年了。」酆都大帝笑著放下小杯，抬起一雙金色的眼眸看著檀弓，似乎凜然了起來：「已經有許久不見你過來了。近來覺得如何呢？檀弓。」
檀弓一聽，沒有光彩的雙瞳驀地縮了起來，本來應是波瀾不驚的。而後似乎是消化完了對方的語言，他伸出手摸了摸頷下，下一秒目光卻帶點笑意：「這麼多年了，大帝怎麼還問呢？」
酆都大帝看著他平靜的樣子，顯得有些無奈，他順順自己的鬍鬚，嘆道：「你還是一樣，不肯多對本座撒嬌呢。」
「吾已經不是小孩子了。」檀弓垂眼，看著自己腰上繫著的錦袋，嘴角若有似無的掛著笑容。
見對方彎著的嘴角，酆都大帝不點破，只是自顧自地問起話來：「本座已經許久沒有關注黃泉道上的消息，近來聽聞忘川附近有所騷動？」
檀弓點了點頭：「孟婆不知去向，經常經過忘川的鬼差們也有一陣子沒見過她；擺渡者應是還在的，魂魄送往倒是沒有問題，只是奈何那邊好像擠了很多亡魂，現下押送的鬼差們有些無措。這些祭酒與吾說了，而他的仙魄也染上了不潔的精氣，吾想，幽都近期需要進行修褉。」
檀弓微低著頭，思付著。他黑色的髮絲垂落，使得額上的深色方型印記若隱若現，在清冷的白皙臉龐上顯得有些刺目。酆都大帝望著他的側臉，噙著一抹欣慰的笑容，這孩子，甚麼時候變得如此成熟了。
「大帝，您瞧著吾有些疼了。」
大約是感覺到對方灼熱的視線，檀弓彎著眼眉，清清淡淡地飄過一句調侃，這令一向嚴肅的酆都大帝難得地緊張了起，黑面上顯現詭異的潮紅，輕輕地咳了兩聲。困窘的情緒在這個大人物身上倒是不會待得太久，酆都大帝正了正顏色，便向檀弓令道：
「本座會再差人前去查探孟婆去向。檀弓，你就負責疏散一會兒奈何橋上的魂魄吧。」而後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間，似乎想到了什麼，換了方才端茶的小鬼來：「機伶，你到日遊夜遊那邊去，傳他們來找本座。」
檀弓聽聞眸中閃過一絲驚愕，「大帝……您不會認為？」只見酆都大帝沉著臉色，並不答腔，只是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似的：「本座只是覺著有這個可能。」而後看著檀弓一會兒，這才向對方招了招手，要他靠近自己。
檀弓見狀，聽話地上前去，而當對方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間時，他感到一股溫熱而麻的波動，大約是從他額間的方型印記感應到的。當酆都大帝放開他時，檀弓有些疑惑地撫上自己的額頭，透著困惑的神情看著對方。
「你知道嗎？你的印記有些深了。」酆都大帝蹙了蹙眉，「這不是好現象。」
垂著眼眸不發一語，檀弓知道自己的問題，只是他不想說，畢竟這種事情，是他自己惹來的，再造成酆都大帝的麻煩，是他萬萬不願想的。
方型印記是大部分的鬼差才擁有的，只有極少數的鬼判官才會擁有額間印記。這個印記表示著自己與人間有所連結，若是顏色愈深代表連結得愈深，鬼差因為時常要接觸生魄，故會沾染氣息；然而鬼判官已算是完整的幽都人，若是連結得太深，反而對幽都來說並沒有好處。
酆都大帝替檀弓消淡了些許氣息，只是要維持著色彩薄淡、甚至是透明，還得需要自己的控制與隔離。
檀弓只覺得自己周身輕鬆了許多，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被自己送回人間的小女孩，或許是因為她的緣故，自己才染上了人氣。想到小小一縷魂魄，竟能有這樣的影響，他不自覺地輕哂，頗有些自嘲的意味。帶著一點愧疚與感謝，檀弓向酆都大帝一行禮：「吾會盡快完成遣散事項。」當然指的是奈何橋的事情。
「近來沒什麼判案，其餘的本座會讓其他判官接手，你便放心去吧。」酆都大帝說道，向檀弓一擺手。
檀弓又作一揖，隨後旋身消失在酆都殿門外。
酆都大帝望著他的背影，不禁暗暗地嘆了一口氣。
-TBC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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