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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古代同人  CP:劉恆(漢文帝)X賈誼

※文長,分上下

 

 

宣室求賢訪逐臣,賈生才調更無倫。可憐夜半虛前席,不問蒼生問鬼神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──李商隱〈賈生〉

 

 

雨。

太監垂目伴著身著一襲玄色弋綈的男子,靜靜地站在廊下。略顯斑白的髮束得整齊,烏金冠冕穩穩地戴著,就如同那股不可動搖的天子氣勢,而一雙浸染滄桑的目光,正悠悠地望著如簾幕一般的雨串。

「哪個不仔細的,讓陛下淋雨?」竇后緩緩步行而來,手持一羽氅,見著站在廊前的男子,幾滴雨珠飛濺在他一身玄衣上,不禁蹙眉嗔道。一名宮女聽聞連忙打上紙傘,竇后這才緩了神色,轉向男子。

「陛下,春日風寒,仔細著涼。」

輕輕為那名帝王披上氅袍,竇后溫言道,然聽對方只是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,依舊盯著窗外春雨連綿。竇后伸手稟退身邊宮女,從她手中接過紙傘,替劉恆遮擋廊簷流下的雨珠。

「漪房,這雨下得有段時日了。」

劉恆緩緩啟口,語中似有無奈,竇后輕輕一滯,只有在椒房殿時劉恆方會喚自己的名字,不過轉個念,或許他只是想對她說說心裡話,繼而抿唇一笑,伸手輕觸對方肩頭:「昨日雨水,如此便是要下好幾日了。」

他聽聞點了點頭,輕輕嘆了口氣:「十年了,朕與他識得也是這般時節。」劉恆抬眼,似是想起了甚麼,微微地揚起了嘴角。

 

「洛陽賈誼,叩見陛下。」

風姿飛揚,神采奕奕。

那是他第一次見他時腦中浮現出的詞彙。

少年天子對於治理天下正是躍躍欲試、滿腔熱血,頗有一展鴻圖之志,遇上年歲相仿、志趣相投之人難免惺惺相惜,若要說一見如故,用在他們二人之間並不為過。

「吳公向朕推薦你,你自己說說,有什麼能讓朕另眼相待的?」

「回陛下,天下多有千里馬,少的只是伯樂罷了。」

淡淡一句話,令少年天子微怔,繼而滿意地揚起了嘴角,對著階下的對答人令道:「抬頭。」

階下少年抬起頭來,一雙黑眸炯炯有神,顯得頗富自信,那是屬於心繫國家、欲展鴻圖的眼神。劉恆十分明白,僅僅只是方才兩句對答,他便深深地為這個名為賈誼的少年著迷。

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,身為吳公門客的賈誼便是典型的例子,其年少文采不凡,屢得稱讚,吳公此番被拔擢為廷尉的第一著便是推薦了這個青年才俊。本想著為如此有才華的孩子謀個一官半職,沒想到這一見面便是一個博士頭銜,反而讓吳公覺得驚訝,不過賈誼這初生的才氣倒也相稱,吳公著實的替他高興了一把。

「記著,在陛下身邊做事,須謹言慎行。你是個懂事的,老夫也少得耳提面命。」

下朝後,吳公總是絮絮叨叨。他知道賈誼雖年輕,也知曉分寸,然而有時少年心性,脫口而出的言語總讓人捏把冷汗,而賈誼受教後只是笑笑,輕輕地道了聲知曉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了。

 

「賈誼,來看看,朕這字寫得是不是挺好?」攤開手中的竹簡捲,劉恆興致勃勃地展示自己這幾天來練的字,就像邀功的孩子一般。

賈誼深知對方在朝時受的壓力大了,下了朝便放開本性,對著自己無所不談,除了繞著家國正事,便是賞玩字畫古物、談談胸中志向云云,倆少年倒也樂此不疲,日日膩在一塊兒。

「『龍馬精神』,臣覺著陛下的字飛揚有勁,頗有風骨,卻少了些精神。」

細細看過劉恆的字,賈誼答道,然而一雙眼睛卻看著劉恆眨巴著,少年皇帝心領神會,毫不在意地允許對方親近,賈誼受了允諾便不客氣地伸手執起筆來在上頭添畫。

劉恆便這樣靜靜地看著對方認真的側顏,一綹墨黑的髮絲輕飄飄似地落在他的頰邊。

賈誼本就是少年面容,膚色也淺些,束得整齊的黑髮在頭頂結了個小髻,簪著一支白玉簪,簡單而乾淨。見著那一綹黑髮絲,劉恆不自覺地伸手過去,替對方撩到耳後,心中忖道,還是這樣看起來順眼些。

對方順手的舉動,賈誼知道卻視而不見,帝王總是有那麼一兩個毫無意義的小心思,只要自己不多加揣測,那也只是稀鬆平常的一件事。只是當他寫畫完收手後,便見得劉恆顯得侷促的古怪神情,不禁偷偷地彎起嘴角。

「陛下走神了。」

溫聲提醒道,賈誼將案上竹簡移到劉恆面前,手指在上頭比劃著,還輕輕地敲了敲桌面。

劉恆這才堪堪回神,一仔細瞧卻是氣得笑了,胡亂扯過竹簡:「好你個賈誼!有你這樣提意見的!」

「古書多以圖樣作字,臣用以應陛下的字,有何不可?」將被對方捲起的竹簡復又展開,就見上頭畫著一條歪斜如蚯蚓的龍和一匹略顯肥壯的馬,賈誼笑著又道:「如此,不是挺有精神的嗎?」

「詭辯。」白了對方一眼,劉恆沒好氣地道。

君臣二人每每促膝長談直至夜半,時而嚴肅時而歡快,氣氛卻是和諧融融,毫無距離。

──那是一個綿綿細雨的三月天。

 

 

「陛下不可!」

見幾名官員杵在階前,虔敬躬身,言語極其激動。面對齊奏的老臣們,劉恆怒上眉間卻不敢發作,堂堂一國天子卻壓抑著,愣是將一股怒氣憋在胸中。

然而那個眾所皆指的當事者正目不斜視地站在一邊,悠悠地看著這群在他眼中看起來在耍寶的老臣。

「陛下,我漢承秦以來制度從未大幅更動,況且先祖並無此例,還望陛下再三考慮!」率先啟口的便是灌嬰,鬍鬚花白卻依舊硬朗,正氣凜然的模樣讓人心生敬畏。身居要位的開國丞相一起了頭,幾個老臣也紛紛應和。

「陛下!丞相說得有理,臣等們謹尊崇著先祖沿下的大制,若是依照太中大夫的制度改動,便是違背了先祖遺業。萬萬不可啊!」

「臣附議!」

聽見「先祖遺業」這幾字,賈誼不禁暗笑,這些人倒是會附加罪名。他看了這些大臣一眼,便向上位的劉恆拱手,緩緩啟口:「陛下,臣欲辯駁。」

劉恆正愁得頭疼,聽賈誼一言便點了點頭。賈誼旋過身來,對著這些老臣們款款而道:

「《禮記》〈大傳〉中道:『立權度量,考文章,改正朔,易服色,殊徽號,異器械,別衣服,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。』放眼今日已是我大漢朝的天下,沿用秦制雖是因襲前朝,先祖也因此立下我大漢根基,這何嘗不是宏業?然而我漢如今已平和數十年,難不成就這樣安逸著、裹足不前嗎?國家的新氣象由新制度始動,這道理想必諸位大人都知曉,然諸位大人卻說『改正朔、易服色、制法度、興禮樂』便是違背了先祖遺業?賈某實在不懂了,難道你們也將曾改了秦制的高祖皇帝也一併算了進嗎?」

幾名老臣一聽個個氣得渾身顫抖、吹鬍瞪眼睛,周勃尤其最為激動,伸手一指賈誼,連聲音都發顫著:「你、你!好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!高祖皇帝也是你能拿來直言不諱的?年紀輕輕狂妄自大,上這樣的奏章根本居心叵測、專欲擅權!」

賈誼毫不懼怕地正視著絳侯,微微帶起一抹笑:「絳侯此番言論,在朝堂上卻是不妥。」

「陛下!賈誼大逆不道,直諱高祖皇帝,言詞如此偏激,豈能容他隨意改制!臣懇請陛下三思!」灌嬰抓準時機再補一句,義憤填膺地跪了下來,頗有幾番忠臣逆耳意味。一見丞相都跪了下來,身邊幾個老臣紛紛跟著求君三思。

見幾名大臣堅定不移地跪著的身影,劉恆攢緊了拳,緩緩地闔上了眼欲讓自己冷靜一些。當初他能得皇位,都是這些個老臣明裡暗裡拱上的,呂后專權拔橫,要不是自己和母親對她不構成威脅,恐怕當初早就被剷除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,若真要說起來,他們的話還是得聽,對於從這些老臣手中真正獲得獨斷的權力,他的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的。

他睜目看了階下的賈誼一眼,那身玄黑朝服襯得整齊的裝束,少年英姿勃發,側著臉,卻似能見到那雙飽含著自信、炯炯的眼睛。劉恆盯著他怔怔地頓了許久,哽在喉頭的一股酸澀難以嚥下,最終卻只能夠嘆一口氣。

「洛陽賈誼,直諱高祖,大逆不道,隨即遷任長沙。」

幾乎是聽見此話的剎那,殿上瞬息靜默,而賈誼腦中則是嗡地一片響,震驚在他眸中化開,似乎有一段子的空白讓他沒辦法細細分析劉恆到底說了什麼。他愣愣地回過身來望著階上的天子,只見對方凜然正直的臉孔,毫不後悔地正視著那群老臣們,好似對他方才振振的辯詞都充耳不聞。

「──陛下!」他急切地喊道,伏膝跪了下來。

賈誼內心十分清楚,這幾年來的勵精圖治只為了家國天下和眼前的天子,這一跪並不是想要要求什麼,老臣的嘲諷也好、群起共憤指摘自己也罷,他不欲辯駁,他唯一不懂的是,究竟是什麼讓支持自己的天子瞬即換了風向?

那一跪讓朝堂瞬間又轟然了起來,百官們嘰嘰喳喳交頭接耳,卻一個字也傳不到賈誼的耳中。耳邊雜亂的聲音響著,他的腦中也混亂著,直至灌嬰那道宏亮的聲音響起,才打破了他的心亂如麻。

「陛下英明──」

老臣們一喊,後頭幾乎是萬臣齊跪,連聲英明。賈誼伏著身回過頭,發愣地看著殿上所有官員的身影,心中頓時涼了一截;他轉回來想從劉恆臉上看到哪怕一絲的反悔也好,卻只能從仰著頭的角度見到他隱藏在冕冠玉珠下的輪廓。

從那一刻起賈誼便認定,這個少年天子對自己的信任已然消散。

 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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