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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、小鬼差既留
酆都的四季並不明顯，或許也沒有四季一說，然而如此的環境，卻是什麼花都生得出來。最為特別的是，除了彼岸花是自行生長的，其餘的花朵植物只要有心栽種，不管如何的季節都能開花，就像在夏日能開桂花、冬日能見牡丹，這樣特別的景色，大約只有酆都有了。
檀弓的院落亦種了許多桂樹，此時桂花只是成苞，還未開花，然而卻是縈繞著淺淺的桂木香氣，幾朵白花點點在枝頭上，顯得小巧而美麗。
這讓那初為鬼差的孩子一進這個院子，不禁抬頭四處張望著，似乎新奇得很。檀弓見他模樣倒也不奇怪，放開手讓他四處瞧瞧，自己則是步入屋內，掃視四周，不緊不慢地走到桌案邊，拾起上面的一張宣紙。
「祭酒，你發現什麼了？」
檀弓無視紙張上那一個被畫得歪七扭八的自畫像，隨口把人叫了出來，只見祭酒頂著一張黑臉，默默地從書架後走出。
窒息的沉默在二人之間流淌著，祭酒抬眼盯著對方的灰色眼眸，半晌才開口：「檀弓，你老實跟我說，前些日子你出去的時候，是不是遇到什麼了？」祭酒難得一臉嚴肅，檀弓聽聞只是心中暗暗一跳，卻不動聲色，淡淡的揚起嘴角：「吾沒事，不過在回來時發現一生靈，把她送回去罷了。」
祭酒一聽頓了一會兒，似乎感覺到哪裡不對勁，卻又說不上來。他知道檀弓一定是在酆都外遇見了什麼，不過具體的他不清楚，只是本能的感應反射。然而檀弓說的卻也沒有錯誤，因為據祭酒的感知，他只知道對方接觸過生靈，所以這一番回話倒也不是完全不對。
這令一向點子多的祭酒皺起了眉頭，卻也不能說什麼，只能無奈地搖搖頭。
「不說這個了。檀弓，我剛剛在翻你的這些書時，細細地想了一下，忘川與此岸連結的封印，是不是依賴著酆都大帝的法術？」
「要說起來，並不是完全依賴，忘川太長，大部份是日遊夜遊兩位大帥共同治理，酆都大帝若有干涉，也不過是小地方的提點。」
祭酒點點頭，又蹙起了眉頭：「我總覺得，方才看到的那些小鬼有些不尋常，說不定和忘川的封印有點關係……看我這樣有仙魄護體，卻還是感染了不潔精氣……噢、對了，孟婆呢？怎麼樣了？」
檀弓正在沉思，對祭酒的話只聽了一半，被對方搖了搖後才回過神來，低低地告誡了句：「孟婆的事，你別多說。」
見對方有些肅然，祭酒不禁咽了口唾沫。檀弓平日笑意盈盈、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，雖然祭酒知道那並不是真的笑，卻也讓人感到放心；然而如現在的嚴肅表情，總是看得人心裡發慌，若不是十分重要的事，檀弓是斷然不會將情緒顯現出來的。
「好吧，我知道了……」幾乎是放棄與對方討價還價，祭酒垂下眼來，呼了口氣，卻不經意瞥到檀弓有意隱藏的手指，他瞬間睜大眼睛，迅雷般地拽過對方的手，瞪著。
「我還想說你怎麼這麼安靜！聽到封印的事情竟然完全不搭腔！你、你能不能好好保護自己啊！」似乎是氣到一個極點，平時口若懸河的祭酒只能嗑牙的擠出三句話來，執起對方的手細細看過，見到似乎有療傷的痕跡，這才鬆了口氣。
「氣急攻心，要注意點啊。」
看著對方回復了笑臉，祭酒暗自放了心，卻沒好氣地回道：「罪魁禍首是誰啊？要不是有渺渺，我看你還能不能調侃我。」緩緩鬆開對方的手，祭酒微微地嘆了口氣：「你啊，我知道你什麼都放不下，但有些事別一人攬著，我可是你的兄弟啊！不幫你我幫誰呢？」
「吾知道。」檀弓微微笑，輕飄飄的聲音顯得有些單薄，祭酒見他看似輕鬆的模樣，反而心中揪緊了。然而他搖了搖頭，這個人總是這個執拗性格，他還能多說什麼呢？
「行啦行啦，我不就唸唸嗎？別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啊。」
祭酒正說著，一個抬眼就見一抹黑影從窗外飄然而過，正疑惑著，就聽一陣驚呼傳進屋來。祭酒與檀弓對視了一眼，雙雙步出了門。
院子中，就見一團青色的影子埋在尚未長高的桂花叢中，而旁邊還躲著一隻正在順毛的白茸茸的小狐狸。
檀弓見狀不禁掩嘴笑了，傾身將那團青色小毛頭給拽了出來。就見那一身雜亂、滿頭樹葉，衣服也被樹枝勾破了幾個洞，狼狽的模樣搭上那委屈欲淚的表情，逗得檀弓忍俊不禁。
「哎，原來你在這裡，還在想你該不會偷跑去玩兒了！」祭酒彎腰抱起一旁的小白狐，順口還戲弄了一下小鬼差，這令那孩子又癟了癟嘴，頭更低了。
檀弓瞥了祭酒一眼，便轉過頭來對著那小鬼差，伸手替他整整衣裳，拿掉對方頭上的雜葉，笑得眉眼彎彎：「被嚇著了嗎？」
小鬼差點點頭，又搖搖頭，雙眼直瞅祭酒懷中的小白狐，有些顫抖。檀弓見狀只覺可愛，卻還是抬眼嘲諷了祭酒一句：「你嚇到他了，鬼仙大人。」
祭酒一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，那什麼鬼仙大人的稱呼是他一時興起想擺擺威風，在附近隨意抓了一隻迷路的小鬼差差使，誰知這孩子哆哆嗦嗦地，倒像自己欺負了他。
看著那孩子，祭酒在檀弓充滿調侃的注視下走上前來，將小白狐塞給檀弓，而自己對著小鬼差，欲言又止，最後還是嘆了口氣，道：「嘖……罷了罷了。喂，我雖是鬼仙，但不是幽都人，我不過想逗你玩玩……哎，別哭啊……真是……」
見小鬼差啪嗒啪嗒直掉淚珠，祭酒開始手足無措，無助地看向檀弓卻只惹來白眼，只好又轉向對方，好言好聲地安慰道：「是我不好，我、我不會跟鬼王說的，別哭了……」
檀弓順著懷中小白狐的毛，看著祭酒不知如何是好的舉動，想要開口勸慰的衝動都被壞心眼兒攔了下來。約莫又勸了幾句話，見對方開始漸漸地無法招架，檀弓這才悠悠地開了口：「行了，你到一邊去。」
將祭酒攆向一邊，檀弓蹲下身來，抬眼看著淚眼婆娑的小鬼差，無奈地彎起嘴角，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丙辰……」小鬼差抽抽噎噎，含糊不清地回答，檀弓聽聞卻蹙了蹙眉，又問：「鬼王大帥尚未替你擇司殿嗎？」
檀弓這番話是有意義的，在酆都，只要一批新鬼差進來，便要拋棄生前的名字，這些鬼差要等待被分配到所屬司殿，而在這之前，他們的稱呼便只有編號，由甲子、乙丑等順序開始依次排位，等分配到了所屬司殿，便丟去編號，由最高統帥再次命名，以表管束。
這小鬼差在鬼王大帥下做事，那應是有名字的，為何只有丙辰這一編號，令檀弓想不透。
「沒有……鬼王大帥說讓我在他身邊待到五日，再替我擇司殿。」
聽他這樣說道，檀弓便了然於心。應該在兩日內分配的司殿，竟拖過時辰，想必鬼王還在猶豫，然而他為何會為了這孩子考慮那麼久，這點實在令人費解。不過這也表示，這個叫丙辰的小鬼差還沒有真正的主人。檀弓略思付了會兒，便認真地看著小鬼差的眼睛，問道：「留在吾身邊做事，願不願意？」
語一出，反應最大的是杵在一旁的祭酒，他瞪大了眼睛，乾乾地笑了幾聲：「喂、喂，檀弓……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？」
檀弓頭也不回，依舊看著小鬼差，「吾是判官，身邊應不需要鬼差的，不過吾中意你，並且近來有些事需要有人打下手，祭酒他不適合。」
似乎也是被嚇到了，小鬼差早停止了掉淚，只是呆愣愣地看著檀弓。檀弓那雙灰色的眼眸好似見不到任何東西，卻又好像什麼都能看透。他抬眼看了檀弓身後驚詫的祭酒，有些猶豫：「我、我什麼都還不會的……」
「吾會慢慢教你，祭酒也會。」檀弓瞥了一眼滿臉糾結的祭酒，又笑：「他人很好的。」
聽對方的保證，小鬼差似在思慮，又看了檀弓好一陣子，這才緩緩地點了頭。
「呵，那麼，吾便替你取名吧。」打定主意似地，檀弓慢慢站起身來，輕輕吟道：「『浴蘭湯兮沐芳，華采衣兮若英。靈連蜷兮既留，爛昭昭兮未央。』……便喚作既留吧。」
「既……留？」小鬼差歪著頭，一臉困惑的模樣。檀弓只笑著，伸手摸摸他的頭：「便是留下之意，你可願意？」
初名為既留的小鬼差點了點頭，微微咧開了嘴角，露出他第一次的笑容。
「檀弓，你若這麼做，鬼王那邊……」
「吾會告訴鬼王大帥的，你不用擔心。」
檀弓說完，便向既留伸出手：「過來，吾替你整理一下。」
-TBC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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